第十三章 忆兮往年-《冬水主藏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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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穆然跌坐床头,背后淌下一道冷汗。隔壁是郝南的房间,凭他耳力,自然听得到郝南与酒醉的玳正卿卿我我,毫无半点出门的意思。正因这层警觉,李穆然猝然间觉出了整件事最大的一处缺陷,才没有贸贸然踏出那一步。

    最初的疑惑,在于郝南传话的方式。他二人身具“传音入密”的功夫,从军营到百花楼,一路上又是同行,郝南实在不需要用这般不确然的方式邀他赴险,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,无论李穆然去或不去,他定要去……或是根本就不去,全然不给李穆然质疑这个计划的机会。

    而另一层疑惑,则在于李穆然心底隐约的自嘲与不解。这丝自嘲与不解起自他出任慕容暐五大百将的最末一位。从那时,他便知慕容垂夬虽欣赏自己与郝南的做派,但到底心里是防备着的,才一开始就把二人置在了风口浪尖之上,既给了明里的赏赐,却也借慕容德的行为,明明白白告诉慕容暐与拓跋业,他与郝南并非军中心腹。否则,凭借慕容暐降君之身,岂敢对他肆意侮辱。

    既然慕容垂夬起了防心,那么岂能任他二人出入自由,甚至是夜探驿站?倘若换了他是慕容垂夬,看到新兵中忽地冒出如此厉害的人物,头一个想法,必然不是天降英才,而是会怀疑他二人是否打着不可告人的主意,甚至是,怀疑他二人是晋国派来的奸细,妄图对释道安不利。若慕容垂夬当真有此疑虑,接下来自然会从二人的来历查起。李穆然不知道郝南投军时履历上写了些什么,但自己为了保护冬水谷不为人知,军正大人问到籍贯时,报的却是那个被自己屠尽的村庄,此一事落到慕容垂夬眼中,无论如何,也逃脱不了“出身不明”四字。

    这也难怪自己虽是手刃了石涛,但与郝南相比,在军中的地位反而还要矮上半头。

    想清楚这几日军中的种种怪异之处,李穆然心中暗自释然几分,却也知道,自己这一晚注定只能老老实实待在百花楼中,眼睁睁看着接近释道安的机会消逝而去。

    然而也不必遗憾什么,只怕百花楼四周早停满了暗哨,甚至连身边这妓女,也是其中之一。自己真要翻窗,可能还未到驿站,已死在了半路上。

    现在唯一的担心,唯有郝南知不知晓这些。

    李穆然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,故而凡事总以保护自己为要。这时想到那条腰带,愈加觉得这是郝南的计谋——他自在百花楼风流快活,倒叫自己冒失间成了替死鬼,甚或帮他解了慕容垂夬的疑心。

    想到此处,李穆然心底冷笑一声。他耐性好得很,既然郝南那厢没动静,他也乐得自在。倒要看看这一晚熬下来,郝南究竟是当真要去暗探驿站,还是假意为之。

    隔壁的动静仍是无休无止,其余几间屋中,也酣战正烈,唯有李穆然心挂旁事,静静坐在床上,耐着性子候着。然而缱绻之地,究竟还是勾人心弦,他不自禁地看向睡意正浓的翠锦。

    此刻房中无灯,翠锦脸上的朱红显不出来,床第之间,仿佛只有黑白二色。似是铅华洗尽,翠锦清秀的眉目愈发清晰地入了李穆然的眼中,这才看得出来,这位言谈满是风尘的红姑娘,原来也不过是个未满二八年华的小丫头。

    “恐怕……她比冬儿还要小三两岁。”李穆然微微感叹,伸手过去,将她翻身踢开的被角掖好,暗自惋惜。谁知道她是糟了什么罪,才落得这一步呢。想想方才翠锦所言所为,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的年龄还不过是个孩子,而到这时凝眸看去,才见她身子纤细,怕是骨骼也未长好,就已被人辣手摧花。

    想起方才还疑心她也是慕容垂夬手下的暗哨,李穆然微觉可笑。自己从未出过山,只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,书中的尔虞我诈也看得太多,这次当真是多心了。想想出谷已逾两月,加入军中也已近二十日,不过刚接触这个天下边边角角,已是步步为营,处处防备,心中再有什么样的期盼,也有些累。

    这般累心的日子,较之在山谷中与冬儿长相厮守,实不可同日而语。耳边依稀有人问他是否后悔,李穆然精神一凛,默默摇头。

    他这一生便总是如此,只要是自己认准的事,便要做下去,对也罢,错也罢,认命有之,但若说到“后悔”两字,却是绝不肯的。只是在之前翠锦那一吻将碰未碰之际,他心头有如针扎,才有了一丝遗憾。

    与冬儿的那个吻,已太久远,久远得让他一直以为是上辈子的事,也以为早已忘怀,想不到情根深种如斯,终究摆脱不得。

    那是在离谷前一年的盛夏,那日秦岭难得的闷热起来,他与冬儿到了冬水谷后山打猎,跟着一头狍子直追到了山顶。孰料那狍子极灵巧,三下两下,从山顶另一旁的陡坡蹿了下去,灰褐的身子转瞬匿在了草木怪石间,叫他二人再找不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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